光緒二十四年 正月初八日 臣 康有為 具奏
奏為應詔陳言〇乞統籌全局以救危立國〇恭摺仰祈聖鑒事
竊頃者德人割據膠州〇俄人窺伺旅大〇諸國環伺〇岌岌待亡
自甲午「光緒二十年〇西曆1894年」和議成後〇 臣 累上書〇極陳時危〇力請變法〇格未得達〇旋即告歸〇土室撫膺〇閉門泣血〇未及三年〇遂有茲變
臣 萬里浮海〇再詣闕廷〇荷蒙
皇上不棄蒭蕘〇特命總理各國事務王大臣傳詢〇問以大計〇覆命具摺上陳〇並宣取 臣 所著日本變政考俄大彼得變政考〇進呈御覺
此蓋歷朝未有之異數〇而大聖人采及葑菲之盛德也〇 臣 愚何人〇受此殊遇〇遭際時艱〇敢不竭盡其餘〇以備採擇
臣 聞方今大地守舊之國〇未有不分割危亡者也〇有次第脅割其土地人民而亡之者〇波蘭是也
有盡取其利權〇一舉而亡之者〇緬甸是也〇有盡亡其土地人民而存其虛號者〇安南是也
有收其利權而後亡之者〇印度是也〇有握其利權而徐分割而亡之者〇土耳其埃及是也
我今無士〇無兵〇無餉〇無船〇無械〇雖名為國〇而土地〇鐵路〇輪船〇商務〇銀行〇惟敵之命〇聽客取求〇雖無亡之形〇而有亡之實矣〇後此之變〇 臣 不忍言
觀大地諸國〇皆以變法而強〇守舊而亡〇然則守舊開新之效〇已斷可覩矣
以
皇上之明〇觀萬國之勢〇能變則全〇不變則亡〇全變則強〇小變仍亡〇皇上與諸臣誠審知其病之根源〇則救病之方〇即在是矣
夫方今之病〇在篤守舊法而不知變〇處列國競爭之世而行一統垂裳之法
此如巳夏而衣重裘〇涉水而乘高車〇未有不病暍而淪胥者也〇大學言〇「日新又新」
孟子稱〇「新子之國」〇論語〇「孝子毋改父道〇不過三年」〇然則三年之後〇必改可知〇夫物新則壯〇舊則老!
新則鮮〇舊則腐〇新則活〇舊則板〇新則通〇舊則滯〇物之理也〇法既積久〇弊必叢生〇故無百年不變之法
況今茲之法〇皆漢唐元明之敝政〇何嘗為祖宗之法度哉
又皆為胥吏舞文作弊之巢穴〇何嘗有絲毫祖宗之初意哉
今托於
祖宗之法〇固已誣祖宗矣〇且法者所以守地者也〇今
祖宗之地既不守〇何有於
祖宗之法乎〇夫使能守
祖宗之法〇而不能守
祖宗之地〇與稍變
祖宗之法〇而能守
祖宗之地〇孰得孰失〇孰重孰輕〇殆不待辨矣
雖然〇欲變法矣〇而國是未定〇衆論不一〇何從而能舍舊圖新哉
夫國之有是〇猶船之有舵〇方之有針〇所以決一國之趨向〇而定天下之從違者也
若針之子午未定〇舵之東西遊移〇則徘徊莫適〇悵悵何之〇行者不知所從〇居者不知所往〇放乎中流而莫知所休〇指乎南北而莫知所極〇以此而駕橫海之大航〇破滔天之巨浪〇而適遭風沙大霧之交加〇安有不沈溺者哉
今朝廷非不稍變法矣〇然
皇上行之〇而大臣撓之〇才士言之〇而舊僚攻之〇不以為用夷變夏〇則以為變亂祖制〇謠謗並起〇水火相攻〇以此而求變法之有效〇猶卻行而求及前也〇必不可得矣
皇上既審時勢之不能不變〇知舊法之不能不除〇 臣 請
皇上斷自聖心〇先定國是而已〇國是既定矣〇然下手之方〇其本末輕重〇剛柔緩急不同〇措置之宜〇其規模條理〇綱領節目大異〇稍有乖誤〇亦無成功
臣 愚嘗斟酌古今〇考求中外〇唐虞三代之法度至美〇但上古與今既遠
臣 願
皇上日讀孟子〇師其愛民之心〇漢唐宋明之沿革可采〇但列國與一統迥異
臣 願
皇上上考管子〇師其經國之意
若夫美法民政〇英德憲法 〇地遠俗殊〇變久跡絕
臣 故請
皇上以俄大彼得之心為心法〇以日本明治之政為政法也〇然求其時地不遠〇教俗略同〇成效已彰〇推移即是〇若名書佳書〇墨蹟尚存〇而易於臨摹〇如宮室衣裳〇裁量恰符〇而立可鋪設〇則莫如取鑒於日本之維新矣
日本之始也〇其守舊攘夷與我同〇其幕府封建與我異〇其國君守府〇變法更難〇然而成功甚速者〇則以變法之始〇趨向之方針定〇措置之條理得也
考其維新之始〇百度甚多〇惟要義有三
一曰大誓群臣以定國是
二曰立封策所以徵賢才
三曰開制度局而定憲法
其誓文在決萬機於公論〇采萬國之良法〇協民國之同心〇無分種族〇一上下之議論〇無論藩庶〇今群臣咸誓言上表〇革面相從〇於是國是定而議論一矣
召天下之徵士貢士〇咸上書於對策所〇五日一見〇稱旨者擢用〇於是下情通而群才進矣
開制度局於宮中〇選公卿諸侯大夫及草茅才士二十人充總裁〇議定參預之任〇商榷新政〇草定憲法〇於是謀議詳而章程密矣〇日本之強〇效原於此
皇上若決定變法〇請先舉三者〇大集群臣於天壇太廟〇或御乾清門〇詔定國是〇躬申誓戒〇除舊布新〇與民更始
今群臣具名上表〇咸革舊習〇黽勉維新〇否則自陳免官〇以激厲眾志〇一定輿論〇設上書處於午門〇日輪派御史二人監收〇許天下士民〇皆得上書
其群僚言事〇咸許自逹〇不得由堂官代遞〇以致阻撓〇其有稱旨者〇召見察問〇量才擢用〇則下情咸通〇群才輻輳矣
設制度局於內廷〇選天下通才十數人〇入直其中〇王公卿士〇儀皆平等〇略如聖祖設南書房〇世宗設軍機處例
皇上每日親臨商榷〇何者宜增〇何者宜改〇何者當存〇何者當刪〇損益庶政〇重定章程〇然後敷布施行〇乃不謬紊
近泰西政論〇皆言三權〇有議政之官〇有行政之官〇有司法之官〇三權立〇然後政體備
以我朝論之
皇上則為元首〇百體所從〇軍機號為政府〇出納王命〇然跪對頃刻〇未能謀議〇但為喉舌之司〇未當論思之寄
若部寺督撫〇僅為行政之官〇譬於手足〇但供奔持〇豈預謀議〇且部臣以守例為職〇而以新政與之議〇事既違例〇勢必反駁而已〇安有以手足而參謀猷哉
近者新政〇多下總署〇總署但任外交〇豈能兼營商務〇況員多年老〇或兼數差〇共議新政〇取決俄頃〇欲其詳美〇勢必不能
若御史為耳目之官〇刑曹當司法之寄〇百官皆備〇而獨無左右謀議之人〇專任論思之寄〇然而新政之行否〇實關軍國之安危
而言者妄稱施行〇主者不知別擇〇無專司為之討論〇無憲法為之著明〇浪付有司〇聽其抑揚〇惡之者駁詰而不行〇決之者倉卒而不盡〇依違者狐疑而莫定〇從之者條書而不詳
是猶范人之形〇有頭目手足口舌身體〇而獨無心思〇必至冥行蹢埴〇顛倒狂瞀而後已〇以此而求新政之能行〇豈可得哉〇故制度局之設〇尤為變法之原也
然今之部寺〇率皆守舊之官〇驟與改革〇勢實難行〇既立制度局總其綱〇宜立十二局分其事
一曰法律局外人來者〇自治其民〇不與我平等之權利〇實為非常之國恥〇彼以我刑律太重而法規不同故也
今宜采羅馬及英美德法日本之律〇重定施行〇不能驟行內地〇亦當先行於通商各口
其民法〇民律〇商法〇市則〇舶則〇訟律〇軍律〇國際公法〇西人皆極詳明〇既不能閉關絕市〇則通商交際勢不能不概予通行
然既無律法〇吏民無所率從〇必致更滋百弊
且各種新法〇皆我所夙無〇而事勢所宜〇可補我所未備〇故宜有專司〇採定各律〇以定率從
二曰度支局我國地比歐洲〇人數倍之〇然患貧實甚〇所入乃下等於智利希臘小國〇無理財之政故也
西人新法〇紙幣〇銀行〇印稅〇證券〇訟紙〇信紙〇煙酒稅〇礦產〇山林〇公債〇皆致萬萬〇多我所無〇宜開新局專任之
三曰學校局自京師立大學〇各省立高等中學〇府縣立中小學及專門學〇若海〇陸〇醫〇律〇師範各學〇編譯西書〇分定課級〇非禮部所能辦〇宜立局而責成焉
四曰農局舉國之農田〇山林〇水產〇畜牧〇料量其土宜〇請求其進步改良焉
五曰工局司舉國之製造機器美術〇特許其新制而鼓厲之〇其船舶〇市場〇新造之橋樑〇堤岸〇道路成屬焉
六曰商局舉國之商務〇商學〇商會〇商情〇商貨〇商律〇專任請求激厲之
七曰鐵路局舉國之應修鐵路〇繪圖〇定例權限咸屬焉
八曰郵政局舉國皆行郵政以通信〇命各省府縣鄉〇咸立分局〇並電線屬焉 九曰礦務局舉國之礦產〇礦稅〇礦學屬焉
凡舉國各政會〇學會〇教會〇遊歷〇遊學各會〇司其政律而鼓舞之
十一曰陸軍局選編國民為兵〇而司其教練
十二曰海軍局治鐵艦練軍之事
十二局設〇庶政可得而舉矣
然國政之立〇皆以為民〇民政不舉〇等於具文而已
夫地方之治〇皆起於民〇而縣令之下〇僅一二簿尉雜流〇未嘗托以民治〇縣令重任而選賤〇俸薄而官卑〇自治獄催科外〇餘皆置之度外
其上乃有藩臬道府之轄〇經累四重〇乃至督撫〇而後達於上〇藩臬道府〇拱手無事〇皆為冗員〇徒增文書費厚祿而已
一省事權〇皆在督撫〇然必久累資勞〇乃至此位〇地大事繁〇年老精衰〇舊制且望而生畏〇望其請求新政而舉行之〇必不可得
向者興學堂〇農商之詔累下矣〇而各直省多以空文塞責〇亦可見矣〇日本以知縣上隸於國〇漢制百郡以太守達天子
我地大不能同日本〇宜用漢制〇每道設一民政局〇妙選通才〇督辦其事〇用南書房及學政例〇自一品至七品京朝官〇皆可為之
准其專摺奏事〇體制與督撫平等〇用出使例〇聽其自辟參贊隨員〇俾其指臂收得人之助〇其本道有才者〇即可特授〇否則開缺另候簡用〇即以道缺給之
先撥厘稅〇俾其創辦新政〇每縣設民政分局督辦〇派員會同地方紳士治之〇除刑獄賦稅暫時仍歸知縣外〇凡地圖〇戶口〇道路〇山林〇學校〇農工〇商務〇衛生〇警捕〇皆次第舉行
三月而備其規模〇一年而責其成效〇如此則內外並舉〇臂指靈通〇憲章草定〇奉行有準〇然後變法可成〇新政有效也
若夫廣遣親王大臣遊歷以通外情〇大譯西書〇遊學外國以得新學〇厚俸祿以養廉恥〇變通科舉以育人才〇皆宜先行者
猶慮強鄰四逼〇不能容我從容圖治也〇且我民窮國匱〇新政何以舉行〇聞日本之變法也〇先行紙幣〇立銀行〇財源通流〇遂以足維新之用
今宜大籌數萬萬之款〇立局以造紙幣〇各省分設銀行〇用印度田稅之法〇仿各國印花之稅〇我地大物博〇可增十倍
然後郡縣徧立各種學堂〇沿海皆設武備學院〇大購鐵艦五十艘〇急練民兵百萬〇則氣象丕變〇維新有圖〇雖不敢望自強〇亦庶幾可以自保
臣 愚夙夜憂國〇統籌大局〇思之至詳〇其能舉而行之
惟
皇上之明〇其不能舉而行之〇惟諸 臣 之罪 時阽國危〇謹竭愚誠
伏乞
皇上聖鑒
臣 康有為 謹呈